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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根《五代墓志汇考》序

周阿根《五代墓志汇考》序

 

赵振华

(洛阳师范学院河洛文化研究中心 河南 洛阳 471022

 

关于五代墓志的发现与整理,清代的金石书籍最先注意收录墓志的目录。就墓志之乡洛阳的情况而言,当时只有零星发现。知县龚崧林修纂,于乾隆十年(1745)刊行的《洛阳县志》尚未收录石刻。到了嘉庆十八年(1813),由举人陆继辂、知县魏襄修纂的《河南洛阳县志》创设《金石卷》,收录本地489种石刻目录,在仅有的9种墓志中《后晋赠太傅罗周敬墓志》赫然在列。后来常茂徕(17891874)辑《洛阳石刻录》,收集墓志碑刻、造像题记等500余种,而五代墓志只有2,即《后梁锺公墓志》《后晋罗周敬墓志》吴式芬(17961856)撰《金石汇目分编》,将石刻按省、府、县分地域编列,《洛阳县》下收墓志27种,亦仅将河南府学藏《后晋罗周敬墓志》入录。就全国范围来看,大致如此,见于著录的极少

清后期洛阳出土古代墓志渐夥,尤其是清末民初汴洛铁路和洛潼铁路开工以后,当地兴起盗墓风潮,五代墓志也就渐渐多了起来。1916年,顾燮光汇集各地新出墓志200余种成《琬琰新录》一卷。后来将洛阳北邙等处发现墓志自晋迄元约百种,增益之曰《古志新目》,石印四卷于1918年刊行。1923年复出增订本,按年代序列洛阳北邙山新出墓志。其中五代墓志18种,志主为后梁贾、崔崇素,后唐吴夫人曹氏、张植(稹)、毛璋、毛璋妻李氏、商在吉、渤海县太君高氏(张涤妻),后晋梁及夫人王氏、张德明(张明)、王廷胤,后汉囗(庞)令图、王进威,后周安重遇、陈府君、石金俊及妻元氏、萧楚(处)仁,十国吴汪氏,数量远远超过了前朝。

至于汇编厘定五代墓志文辞,保存原始资料,这一基础工作起步就更晚了。北宋洪适撰《隶释》、《隶续》,为汇集汉魏晋碑刻录文最早的著作而无墓志。元陶宗仪编《古刻丛钞》,以唐代墓志为多。明都穆撰《金薤琳琅》,主取汉唐石刻文。诸书开抄录古代碑刻墓志文章风气之先,而彼时五代墓志尚未问世。清代载录石刻文辞的书籍至夥,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有王昶(17241806)《金石萃编》,录历代碑刻文1500余种,只在卷一二中收全文长达2000余字的《罗周敬墓志》。陆耀(17711836)《金石续编》收历代石刻文字400余种,仅于卷十二录五代墓志3种:《检校太子宾客王彦回墓志》、《寻阳长公主墓志》、《中郎将石墓志》。陆增祥(18161882)《八琼室金石补正》收石刻文多达3500余种,而五代墓志亦仅见3种:《会稽锺公墓志》、《中书令王墓志》和《左武卫中郎将石墓志》,分见于卷七九和卷八一。以上三书在墓志录文之后皆附以诸家跋文,尝试研究。清代专录一地石刻的著作也很多,如阮元(17641849)《山左金石志》、沈涛(17921855)《常山贞石志》等。可是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仅抄录了几方五代墓志而已。这里要特别提到黄本骥(17811856)的《古志石华》,专抄墓志文,道光以前出土的多已采录。就十分稀见的五代墓志而言,在卷二五、卷二六中亦列9种之多。志主为:后梁梁重立、乐某妻徐氏、王彦回,后唐朱行先、刘某妻杨氏(寻阳长公主),后晋罗周敬,后周某君(大唐故府君)、李诃妻徐氏,后汉石。今天我们只能看到《罗周敬墓志》的拓本,其他的8种则完全依赖清代学者的录文来了解墓志主人生平了。其后,民初罗振玉亦刊布辑录各地冢墓遗文的专书多种,集其大成。

以往由于未能及时将五代墓志录文刊布出来,墓志原石因物换星移而失落。(清)童钰(17211782)在《河南金石志》中叙新安县的《五代汉清河郡太君志铭》(乾三年王德成撰);孙星衍、邢澍撰,于嘉庆壬戌(1802)年刊行的《寰宇访碑录》卷五著录各地五代墓志、塔铭6种,其中的《山大师塔铭》(后梁贞明元年四月)和《高阳许氏夫人墓志铭》(后周显德四年十二月);还有其他书著录的《后梁张策中丞伍公墓志》(贞明元年)和《后晋通州石固尉邓茂墓志》,都因为没有拓片与录文传世也就不见于这本《五代墓志汇考》了。

周阿根先生识文字明音韵了训诂,在中国古代词汇方面的研究成果较多,为学界熟知。他比较注重使用中古墓志文献,鉴于五代墓志尚未经过全面董理,便倾力搜集整理有关资料进行研究,有《五代墓志俗字考辨》、《五代墓志校点举误》、《五代墓志词语考释》等多篇论文发表,并成就了一部以《五代墓志整理及词汇研究》为题的博士论文。随着研究的日趋深入和全面收集的困难,越发感觉到系统整理出一部五代墓志录文为研究基础的紧迫性,便毅然以为己任。凡近代以来国内先后发现和出土的五代墓志见于记载的,若墓志录文著作和墓志拓本图录从《金石萃编》(1805年)到《全唐文补编》(2005年),从《隋唐五代墓志汇编》(1991年)到《南京历代碑刻集成》(2010年),以及散见于各种期刊杂志、艺术图录的,焚膏继晷披览检索,略无遗漏。以其一人之力博览穷搜,相当不易,令人钦佩。仅个别资料若《吴越僧统慧因普光大师塔铭》(后唐应顺元年五月十九日),已经入录于阮元编《两浙金石志》卷四,而为当代各家所失录,经指出而业已补入。关于此塔铭记载的年号问题,阮氏跋文有云:"碑后另书年月,应顺为唐闵帝纪年,是岁四月潞王篡立,改元清泰,此碑建于五月,仍书应顺者,尚未奉潞王改元之诏也。"指出朝廷设立的制度传达到地方实施需要一定的时间。

自从20世纪80年代秦公《碑别字新编》出版后,解决了此类工具书难找的问题,阅读碑志就容易多了。周阿根博士学术根底扎实,厘定五代墓志文字讹误甚少,句读问题极少,甚见功力。由于难以得见墓志原石或原拓,主要利用比原拓缩小很多的墓志拓本汇编一类图书,或石有残泐,或影印不精,有的杂志图片过于模糊,难以识读,都容易造成原始文件与今人抄录的出入。古人说,字经三写,乌焉成马;文经辗转,易出讹谬,大凡做过墓志碑刻录文的人都会有难以避免错误的感受。过录了200多方墓志,虽然讹误难以避免,但是尽力可以少错,逐志搜集,逐字辨识而成就是书,周先生用力至勤。也有少数墓志还没有发表拓片,只好照抄他人录文入书而不能核对,亦属无奈。以后拓片材料多了,续写一篇《五代墓志校点举误》的自查文章,这也是同道企盼的。

《水浒传》开篇的一首五言诗"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是对这段混乱历史的高度概括。《五代墓志汇考》总括全国墓志和塔铭计242方,其中洛阳一地的96方,数量最多,约占总数的40%。与国祚只有37年而发现了643方墓志(不包含塔铭)的隋代相比较(依据王其、周晓薇主编《隋代墓志铭汇考》,线装书局2007年,洛阳所出亦约占总数的40%),其数量之少也从一个视角凸显了五代时期天下分裂干戈不息,百姓的丧葬礼仪也失其秩序的非常状况。由于著述较少史源不足,墓志的学术价值益显珍贵。

将中国历史比拟成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那么五代史是其中一条风流跌宕的小溪,从史料角度看,五代墓志是这条小溪的一汪清源。清代以来发现的五代墓志因蕴含着丰富的历史资料而为金石学家、历史学家所关注。乾嘉朴学的代表人物武亿(17451799)嗜好题识新获金石,他以学者的犀利目光透视五代墓志的史料价值,在《吴<寻阳长公主墓志铭>》中说道:"杨氏僭号淮南,数更变乱,其事迹或存或没,为史家撰述所略。"(《金石三跋》卷一)他跋《罗周敬墓志》云:"志石出土,当庚戌岁七月,洛水北溢,冲激崖岸,墓陷于水,惟石为土人移置仅存。……志言周敬之葬,在'洛阳清封乡积润村',今志石所出,直石嘴之西数十步,盖于墓地犹可考,而五代墟聚之名,亦以附传于后,金石岂惟补史阙文哉!"(《授堂金石文字续跋》卷七)庚戌岁即乾隆五十五年。今偃师老城是武亿老家,石嘴村位于偃师老城之东约4公里的洛河北岸,今名石家庄。他据古今同一地域的不同称呼,最先关注历史地理研究中关于乡里村行政区划和名称变化。由此信知墓志资料裨益于史学,可是囿于题跋风格,其研究或偶取一义,或偏撮数言而未能全面。

一般说来,墓志所刻的是一部封建统治者的传记,也有少数平民的生活记录。五代十国墓志撰文者多为官吏以及无功名之读书人,偶有词臣奉旨撰作的公文,亦有粗通文墨的地方秀士为乡曲百姓所撰者。后晋《罗周敬墓志》、《周令武墓志》、《梁汉墓志》、《王廷胤墓志》等为比较少见的长篇。后蜀《张虚钊墓志》个体硕大,一米见方,直书2546字,实开北宋大志长铭之先河。五代墓志或是夫妇而同出一穴,或为父子而葬于一茔,或是兄弟而分出异域,或为一家数代之系统资料。或有关于异域民族,《后唐中书令王墓志》,五代先人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之种族,世隶安东都护府,非中原旧族,而此志云太原王氏,盖欲攀附华胄以为荣,其家是中外民族融合的一个典型。若后晋《安万金墓志》、《安万金妻何氏墓志》、《何君政及妻安氏合墓志》、后周《安重遇墓志》等,是入华汉化的中亚粟特人后裔互为婚媾和擅于军事在中原朝廷做武官的代表而为专门史家注目。至若五代名家词章,读者一览便知。

五代墓志是史学的重要宝藏。陈尚君教授历时十一年辑纂《旧五代史新辑会证》(12卷)是二十四史之一的《旧五代史》的最新辑本。全书约375万字,提供了五代实录为主的大量第一手历史文献。对于五代时期的金石文献也适当采撷,他在《凡例》中说道:"今凡本书有纪、传人物之碑志,据精拓善本全录于传末,相关人物之碑志及关涉本书事实之其他石刻,则适当摘录以补充史实。"向学术界提供原始材料,以期为深入研究助力。其中收录五代墓志83种,凸显了史料价值。2005年以后新出而可为所用者,《五代墓志汇考》正可以作为补充。学者考证史传,征引繁博,终觉不足,可借助于墓志而得益。

近年我参与洛阳师范学院藏历代墓志的整理,见有新出五代墓志8种,其中后梁郑璩、后梁雷景从、后唐张文宝、后晋吴蔼妻李氏这四方墓志已见于著录。尚有《后梁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张珍墓志》(贞明五年)、《后晋检校户部尚书右千牛卫将军兼御史大夫申鄂墓志》(天福二年)、《后晋秦成阶等州观察判官殿中侍御史马拯墓志》(开运三年)、《后汉张逢墓志》(乾元年)还未发表。也偶闻坊肆有新出之拓片,如《梁故前左金吾卫长史吴朗墓志》(龙德元年)、《大晋故右监门卫大将军李继忠墓志》(开运三年)等难以收集。而且非发表资料,《五代墓志汇考》也不采用。就洛阳学人编辑墓志图录的情况看,不久将有《秦晋豫出土墓志佚》、《洛阳新获七朝墓志》等图书问世,其中的五代墓志也尚待辑补,这都为周阿根先生所密切关注。

墓志录文是一项基础工作。近二十年来陆续出版的像《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赵超)、《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罗新、叶炜)、《隋代墓志铭汇考》(王其、周晓薇)、《唐代墓志汇编》(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周绍良、赵超)等著作,经专门家将原始资料厘定标点为保存文字资料的通行本子,极大地活跃了文史学界的研究气氛,开辟了很多新的研究领域。我相信,这部踵蹑其后的《五代墓志汇考》,同样会受到莘莘学子的热情追捧,掀起使用和研究的新潮。

 

原载周阿根《五代墓志汇考》,黄山书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