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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期之弟《沈全交墓志》的文学史价值

沈期之弟《沈全交墓志》的文学史价值

 

 

赵振华    王倩文

(洛阳师范学院 河洛文化国际研究中心,河南 洛阳 47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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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京兆府泾阳县尉沈全交系大诗人沈期之弟,新出墓志对于研究两兄弟的郡望籍贯、家族世系、株连牵累、入狱贬官、文学成就等具重要价值。

关键词  沈期;沈全交;籍贯;墓志;唐代

基金项目: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整理与研究”(10BSZ016)前期成果。河南省教育厅2009年普通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河洛文化国际研究中心基地项目“新见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整理与研究”(2009-JD011)前期成果。

作者简介:赵振华(1949-),上海人,洛阳师范学院河洛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王倩文(1974-),威海人,洛阳师范学院河洛文化研究中心助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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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近面世的《唐京兆府泾阳县尉沈全交墓志》青石质,46厘米见方,文19行,满行20字。楷书略具行意,健劲俊朗,接近盛唐书法家徐浩一路风格。志主是名贯古今的大诗人沈期胞弟,其名虽见于《旧唐书・文苑传》、《新唐书・文艺传》等文献记载而生平阙如,故有裨助于唐代文学史的研究。

 唐代墓志的文学史价值与沈全交墓志原文

近百年来出土的唐代墓志包含了唐代社会文化各方面的信息,墓志资料不断出土而且得到整理出版,对于文学文献考订,丧挽文学和传记文学研究,家族、女性、地域文学研究和文体变化研究具有重要的文学研究意义。有关文人籍贯生平、交往活动、作品遗文等资料也相当丰富。利用出土墓志来解决文学问题,如考订文人生平事迹,辑录唐人诗文等,均取得了巨大的成绩[1]新出土文献为作家研究提供新的材料,也为文学史研究提供新的载体,加深了对唐代文学背景的理解,对于唐代文学史研究,有正本清源的作用[2]旧墓志尚在研讨而新资料一再增益,近年就洛阳一地所见,既有大家所熟悉的知名诗人李益[3][4]姚合墓志[5]的出土,也有寂无闻的一代才子崔释、郑鲂墓志[6]的发现。沈期是初盛唐之际极为重要的诗人,历来受到重视。研读最近面世的沈期之弟沈全交(664-724)墓志,在加深认知这位唐代俊彦的同时,引发了学习前人有关著述继续探讨两位诗人生平的思意。为便于研究,先抄录墓志原文于后:

唐京兆府泾阳县尉沈府君墓志铭并序

洛阳县尉张寰撰

公讳全交,密。其先吴兴武康人也,食菜于沈,以国命氏焉。曾祖纂,隋秘书正字。祖德,皇朝潞州长子县令。父贞松,皇朝泗州下邳县令。以能达政,工文传业,公之转昌矣。始进士出身,解褐右率府骑曹,骊珠出潜以照庑,鸣鹤在阴而闻天。缘坐,贬梁州南郑等三县尉。无何,改京兆府泾阳县尉。直节难合,如簧顺音,贬舒州望江县尉。大夫困于小子,大贤悲其旅人。公曜世之才,逸群之器,道不苟合,命不偶时。常纵酒埋迹,抒怀讽,盖文章在于一门矣,文集十卷。晚岁遘疾,去国失灵。以开元十二年九月终于陈留郡雍丘之客舍,享龄六十一。呜呼!去世已久,正雅不灭,若斯遗芳,何必大位。追树松,载卜窀穸。以天宝元年十二月二日于北邙东原,礼也。哀挽远咽,愁云曾阴,黄垆不开,白马来吊。嗣子(上山下圭),奉承祖业,文当代,泣血纯孝,俾予述铭。铭曰:

丕丞来裔,炳哉斯文。斯文伊何,金声琼芬。千秋长夜,囗冥寞君。

  沈全交的生平及与沈期的关系

古人起名取字,词义有内在联系,墓志首句名讳后的“密”,是全交的字。两唐书沈期传附弟全交传云:“沈期,相州内黄人也。进士举。长安中,累迁通事舍人,预修《三教珠英》。期善属文,尤长七言之作,与宋之问齐名,时人称为沈宋。再转考功员外郎,坐赃配流岭表。神龙中,授起居郎,加修文馆直学士。后历中书舍人、太子詹事。开元初卒。有文集十卷。弟全交及子,亦以文词知名。”[7]卷一九○中,P5017“弟全交、全宇,皆有才章而不逮期”[8]卷二○二,P5750。所记极为简略。墓志叙全交三代先人名讳职官明确,若“父贞松,皇朝泗州下邳县令”。而《元和姓纂》记载沈姓“邺郡内黄”一支曰:“状云,本吴兴人。唐下邳令生真、怪。(案下邳令失名,怪字亦疑。)怪生期、交、(案唐书作全交。)宇宣。期,中书舍人、太子詹事,生之象、东美、惟清。东美,给事中、夏州都督。交,濮阳尉。”[9]卷七,P1144古书无句读,“真怪”应作“松”,是全交父名,传抄时因形近而错写,“交”亦可据唐书与墓志纠正,则此句可改为“唐下邳令贞松,生期、全交、全宇”。

墓志叙事仅略存梗概,全交生于麟德元年(664),卒于开元十二年(724),一生经历了高宗、武皇、中宗、睿宗、玄宗诸朝。其科考、仕宦、入狱、贬官,皆无系年,文献资料亦少,故生平鲜有年代概念。全交进士高第后入仕为皇太子右率府骑曹参军事,阶从八品下。墓志的“骊珠出潜以照庑,鸣鹤在阴而闻天”,是以宝珠和仙鹤比喻全交是珍贵的人,以照庑和闻天颂扬其人一旦崭露头角即为朝廷和天子所知。其背后隐藏的故事见于《朝野佥载》:“则天革命,举人不试皆与官,起家至御史、评事、拾遗、补阙者,不可胜数。张为谣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杷推侍御史,脱校书郎。’时有沈全交者,傲诞自纵,露才扬己,高巾子,长布衫,南院吟之,续四句曰:‘评事不读律,博士不寻章。面糊存抚使,眯目圣神皇。’遂被杷推御史纪先知捉向左台,对仗弹劾,以为谤朝政,败国风,请于朝堂决杖,然后付法。则天笑曰:‘但使卿等不滥,何虑天下人语?不须与罪,即宜放却。’先知于是乎面无色。”[10]卷四,P89全交自负高才又愤世嫉俗,以进士之尊傲视不经科举而以斜径得官的群,揭弊刺伤了一批朝官,一旦祸来难以周防。由于公然在吏部衙署以嘲弄讥诮的口吻包弹朝政影响很大,极具个性,后来司马光将事编入《资治通鉴》,系于武周长寿元年(692)一月[11]卷二○五,P1647,时全交29岁。

沈期为武周朝著名诗人而研究者众,据考证,其任职“考功员外郎,坐赃配流岭表”而下狱事在武皇长安四年(704)春,历春夏二时,是年秋又移大理寺。中宗神龙元年(705)春初,会张易之败,乃坐阿附,流州,盖二罪并罚,故贬所最远[12]第一册,P7980;第五册,P9,连遭系狱和流放。于是,墓志所叙全交“缘坐,贬梁州南郑等三县尉”(其中或有濮阳县),是朝廷惩处期罪而连坐家人。两弟受株连事在兄长的诗中屡有吟叹,此取其片段以彰显本事:“一旦法相持,荒忙意如漆。幼子双囹圄,老夫一念室。昆弟两三人,相次俱囚桎。万铄当众怒,千谤无片实。”[13]卷九五,P558页是兄弟入狱受审的记录。“累饷唯妻子,披冤是友于。物情牵倚伏,人事限荣枯”[13]卷九七,P571,是自鸣冤狱。“降除沾二弟,离拆已三房”[13]卷九七,P572,谓朝廷给三兄弟以贬职处分,夫妻离散,家事流落。由诗记可知沈期骨肉情深的两弟确实受到牵累而横遭坐牢贬官之罚。全交正值中年(42岁)而官阶下降,由京官东宫骑曹外放为地方县尉。当时士人以看重朝官而轻视外官为风气,“朝士出牧,例非情愿,缘沙汰之色,或受此官。纵使超资,尚多怀耻”[14]六九P778。贬谪沉重撞击了他的傲骨。

墓志续云:“无何,改京兆府泾阳县尉。直节难合,如簧顺音,贬舒州望江县尉。”升职为泾阳尉后,全交守正不阿的操守难以与世风相同而遭人忌恨,小人舌巧如簧疑上听,朝廷顺应恶意而贬黜之。《通典》记载,大唐县有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之差。京都所治为赤县,京之旁邑为畿县,其余则以户口多少、资地美恶为差。县级官员的品阶高低依据县的等级而有差别。泾阳为畿县[8]卷三七,P962,尉为正第九品下阶。望江是中县[8]卷四一,P1054,尉为从第九品下阶。是全交人生再次遭遇挫折。

墓志的“大夫困于小子,大贤悲其旅人”,以任官职者遭受无德小人阻碍,奔走在外的人遇到才德超群者怜悯的话,来说全交结束了长期在外的仕宦生涯。他一仕骑曹,五历县尉,入狱时间又很短,倘以连续任职届满计,做官18个年头。设其29岁解褐,那么未到知天命之年便解绶归里了。免官则无禄,深深震动了作家的心灵。虽有曜世之才以政治主张不苟合于世而命途多舛,于是隐居酗酒以解释愤郁消化块垒,撰作词章以抒发胸臆寄托讽喻,积稿十卷。“盖文章在于一门矣”,言兄弟三人皆以词章知名天下。全交晚年拖着病体,离开沉闷的京城周游天下,于开元十二年(724)九月谢世于陈留郡雍丘县的旅馆,享龄61。过了18年,于天宝元年(742)十二月二日葬于洛阳北邙山的东原。志文简略,未谈妻室,其遗骸当由儿子等家人运回。墓志的“去国”是离开东都,家居洛阳,葬在城北,利于便近。

为了科举仕进,唐前期英髦之才多汇聚于两京。期全交随其父祖寓居出生于何地,目前尚不清楚,作为高宗上元二年(675)郑益榜进士,期至迟于应举时晋京或居京于长安是可以肯定的。入仕后追随朝廷,出西京居东都。而全交的科考和仕进则在洛阳。二人各著文集十卷。《全唐诗》尚存期诗三卷,《全唐文》卷二三五录文六篇。可惜全交除了前引的几句讽刺诗,余皆散逸。期子以文词知名,全交子“奉承祖业,文当代”,皆能嗣家声。洛阳县尉张寰与沈全交同官,或是熟知。受子之托,以简洁的语言叙述志主一生经历,间寓评议,展示全交桀骜性格和不遇命运。铭文亦短,却专颂志主金玉文采,尤见当时影响。

以《元和姓纂》多错简,此据两唐书、全交和子昌(见后)叔侄墓志,排出其家五代人的名字和世系:

           ┌期-子昌、东美

纂-德-贞松┼全交-(上山下圭)

           └全宇

三  从全交、子昌叔侄墓志谈唐人籍贯

唐代人物的家世与籍贯是生平事迹的重要方面,由于认识的粗疏或理解的片面,今人会误解或混淆唐人的郡望与籍贯。就《沈全交墓志》的记载确知沈氏兄弟的郡望是吴兴郡武康县。两唐书沈期本传和辛文房《唐才子传》都说他的籍贯是相州内黄,相州即邺郡,《元和姓纂》的记载相同,并指出“本吴兴人”。其家为北迁的江东士族,某辈先人可能后来迁徙或做官于内黄而成为此地人了。

1997年,洛阳东边毗邻的偃师市首阳山出土了太子詹事沈期长子《大唐故上津县令沈子昌墓志》云:“公姓沈氏,讳子昌,皇朝詹事府君之子,今朔方太守东美之长兄。……春秋六十有二,以天宝七载七月十日遘疾终于南阳郡顺阳川之客,以天宝十三载十一月十八日迁厝于东京偃师县首阳山南,从大营,礼也。铭曰:自他乡兮还故乡,迁顺阳兮首阳。”墓志拓片首发者认为《沈子昌墓志》的出土,纠正了以前两《唐书》及《唐才子传》所载沈期籍贯为相州之讹误,据志知当为洛阳人[15]并予以复述[16]P3229。前引胡可先教授文以为其籍贯为洛阳偃师县,而相州内黄则是其郡望。洛阳当地有人甚至提出了沈期出生于偃师,沈子昌的故乡实则为偃师的论调。一般说来唐代首阳山是沈子昌家族墓地所在而并不能径言其即首阳山所在的偃师县人,《沈子昌墓志》所记“故乡”应是洛阳。武周迁鼎洛阳,百官定居城里,各有私宅。沈期亦如之,其《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诗有“家住东京里,身投南海西”的句子,也有流放怀念洛阳妻儿的咏叹。那么沈子昌应当出生居住于洛阳,后来仕宦于外。首阳山是唐代洛阳城市居民卒葬的风水宝地之一,沈子昌亡故于外而终葬首阳山茔域,是当时社会家族聚集而葬的风俗使然,儿子归窆于父亲的墓穴旁边。由于沈期做官居住于洛阳城,那么其子以洛阳为故乡,也是唐人习俗。吴兴武康是其郡望,相州内黄是其祖籍,洛阳是其所居。可见仅以《沈子昌墓志》的葬地来动摇两唐书和《元和姓纂》的成说而标异未免偏狭。

唐代人的郡望祖籍、出生做官和居住埋葬地,都可以作为他本人或后裔的是当地人的习惯依据。沈期、沈子昌父子籍贯变化情况犹如同时代同郡望的姚懿、姚崇(650721)父子由流寓而著籍变迁的轨迹。《姚懿墓志》云:“公讳懿,字善意。其先吴兴大族。明考以宦历陕圻,遂留家于硖石也。”[17]P104而《旧唐书・姚崇传》径叙其为“州石人也”[7]卷九六,P3021望贯已经分离。《姚崇神道碑》云:“公讳崇字元之,姚姓有虞之后,远自吴兴,近徙于陕,今家洛阳焉。”[18]卷二三○,P1027所述原委清楚。于是姚氏后裔对自己是什么地方人,或指郡望或言祖籍或谈现居,并没有严格的律令约束和统一的叙述模式。回过头来看沈全交的“其先吴兴武康人也”,沈期的“相州内黄人”和沈子昌以洛阳为故乡占籍于居住地的变化情况,实不必拘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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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06期。